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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神甫的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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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过地道必须弓着身子走路,但还不算难走,到头便是神甫的牢房了,但出口狭小,刚能容下一个人爬行。神甫的牢房有铺石地面,唐泰斯所见的洞口位于黑暗的角落。当初,神甫就是掀起一块石板,开始艰巨的工程的。

    唐泰斯刚一爬上去,就注意观察整个牢房,乍一看并无特殊之处。

    “好了,”神甫说,“现在才十二点一刻,我们还有几个钟头可以支配。”唐泰斯环视四周,想知道神甫是看什么样的钟才能如此准确地报出时间。

    “瞧瞧从我的窗口射进来的这缕阳光,”神甫说,“再瞧瞧我在墙上划的线条。这是根据地球的自转和它绕太阳公转划出来的,凭这个判断时间,比看钟表还准确,因为表会出现差错,而太阳和地球绝不会紊乱。”

    对于神甫说的这些,唐泰斯一点儿也听不懂,他以前只看到太阳在山背后升起,又落入地中海,所以在他的想象中,始终以为动的是太阳而不是地球。要说他所在的这个地球竟会自转和绕太阳公转,在他看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一点都感觉不到有什么转动。可是,尽管无法理解他的同伴所说的话,但从他的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充满了科学的神秘,就像早年他在航行中,从古齐拉到戈尔康达所见到的那些宝物一样闪闪发光,很值得好好地琢磨和体味。

    “来,”他对神甫说,“把您对我讲的那些奇妙的发明给我看看,我简直等不及啦。”

    神甫微笑了一下,走到废弃的壁炉前面,用凿子撬起一块长石头,这块长石头无疑是炉床,下面有一个相当深的洞,这是一个安全的贮藏室,里面藏着向唐泰斯提到过的所有东西。

    “您想先看什么?”神甫问。

    “把您的关于意大利王朝的大书给我看看吧。”

    法里亚从他的贮藏室里掏出三四个布卷,宛如古代的书轴:每个布卷都是四寸宽,十八寸长,都仔细地编着号,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字写得很清楚,唐泰斯读起来一点也不费力,是用意大利文写成的,由于唐泰斯是普罗旺斯人,所以对这种文字并不陌生。

    “您看!”他说,“这篇文章已经写完了,我大概在一星期前才在第六十八页的末尾写上了‘完’这个字。我撕碎了两件衬衣和我所有的手帕。假如我一旦出狱,能找到一个出版商敢把我所写的文章印出来,我就成名了。”

    “那是肯定的,”唐泰斯答道,“现在让我看一下您写文章的笔吧”。

    “瞧!”法里亚一边说,一边递给年轻人一根细棒,这细棒有六寸长,画笔管一般粗细,头上用线绑住一根软骨,正是神甫对唐泰斯所讲的那样,软骨下端修成喙状,尖端有劈缝,就像一支普通的羽毛管笔。唐泰斯仔细地看了一番,然后又四下里瞧了瞧,想寻找那件把它削得这样整齐的工具。

    “对了,”法里亚说,“您是在奇怪我从哪儿弄来的削笔刀是不是?这是我的杰作,也是我自制的,这把刀是用旧的铁蜡烛台做的,”那削笔刀锋利得像一把剃刀,它有两种用处,可以当匕首用,也可以当小刀用。

    唐泰斯仔细地观看着神甫拿出来的每一样东西,其全神贯注的神态,犹如他在欣赏船长从南半球海域带回来陈列在马赛商店里的南海野人所用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工具一样。

    “墨水嘛,”法里亚说,“我已经告诉过您是怎么做的了。我是在需要的时候现做现用的。”

    “有一件事我还不明白,”唐泰斯说,“就是这么多工作您单凭白天怎么做得完呢?”

    “我晚上也工作。”法里亚答道。

    “晚上!难道您有着猫一样眼睛,在黑暗中也能看得见?”

    “不是的,但上帝赐人以智慧,借此弥补感官的不足。我给自己弄到了光。”

    “是吗?请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在他所给我送来的肉中,我把肥肉割下来,把它熬一熬,就炼成了一种最上等的油,您看我这盏灯,”说着,神甫拿出一只容器,样子极像公共场所照明用的油灯。

    “但您怎么引火呢?”

    “喏,这儿有两片火石,还有一团烧焦的棉布。”

    “火柴呢?”

    “那不难弄到。我假装患了皮肤病,向他们要一点硫黄,那是随要随有的。”

    唐泰斯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垂下了头,完全被这个人的坚忍和毅力所折服了。

    “还不止这些呢,”法里亚继续说,“总不能把全部宝物都藏在一处吧,把这个洞盖上!”

    他俩把石头放在原处,神甫洒了一点尘土在上面,以掩盖移动的痕迹,又用脚把它擦了几下,使它确实与其他的部分一样,然后,他走到床边,把床移开。

    在床头后面,有一块石头把一个洞遮掩得几乎严严实实,洞里面有一根长约二十五到三十尺之间的绳梯。唐泰斯仔细看了看,发觉它非常结实坚固。

    “谁给了您为完成这么一件美妙的杰作所必需的绳子的?”

    “我在弗内斯特雷尔监狱坐牢的三年间,先拆散了几件衬衫,后来又拆散了床上的被单。当我被转到伊夫堡来的时候,我想出了个办法随身把床单的毛边也带走了;到了这儿,我就把这件活儿做完了。”

    “难道没有被人发觉您的床单没有缝边吗?”

    “噢,不!因为当我把需要的线抽出来以后,我又把边缝了起来。”

    “用什么东西缝呢?”

    “用这枚针,”神甫说着就掀开他那破衣烂衫,拔出了一根又长又尖的鱼骨给唐泰斯看,鱼骨上有一个小小的针眼以备穿线之用,那上面还留有一小段线在那儿。“我一度曾想拆掉这些铁栅,”法里亚继续说,“从这个窗口里钻出去,您看,这个窗口比您那个多少要宽一点,虽然为了更易于逃走,应该把它挖得大一些。但我发现,我只能从这里落到一个像内院那样的地方,所以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所冒的危险太大了。但尽管如此,我依然很小心地保存了我的绳梯,以备万一意想不到的机会来临时可以派上用场,我已经对您讲过了,机会是常常突然降临的。”

    唐泰斯一面出神地注视着绳梯,一面在脑子里转着另一个念头。他想:像神甫这样聪明、灵巧和深思熟虑的人,或许能够替他解开那个谜,找出他遭祸的原因,尽管他自己曾努力去分析过,但始终找不到原因。

    “您在想什么?”神甫看到年轻人露出那种出神的表情,就含笑问他原因。

    “我在想,”唐泰斯答道,“首先,您所取得的这一切都是您经过很多努力并凭借您的才能得以实现的。将来一旦您自由了,还有什么事办不成呢?”

    “也许一事无成:我这过于旺盛的脑力可能会化为乌有。需要经受磨难才能发掘人类智力的某些神秘宝藏;同样,需要加强压力才能使火药爆炸。我的各种潜力本来到处浮游,由囚禁的生活集中到一点,凝聚在狭小的空间。而您知道,云相互挫击而生成电,由电生成火花,由火花生成了光。”

    “不,我一无所知,”唐泰斯说,他因自己的无知而感到遗憾,“您所说的话在我听来就如天书。您如此博学,一定很快乐吧。”

    神甫微笑了一下。说道:“您刚才不是说在想两件事吗?”

    “是的。”

    “两件事中您只告诉了我一件,还有另一件呢。”

    “是这么回事:您已经告诉我您的身世了,但我还没有告诉您我的情况呢。”

    “我的年轻朋友,您这么年轻,会经历什么大事。”

    “一场极大的灾难光顾了它,”唐泰斯说,“我本不该遇上这场灾难,我很想找出究竟是谁给我造成的痛苦,以使我不再去咒骂上帝。”

    “那么,您肯定别人对您的指控是冤枉了您吗?”

    “绝对无中生有,我可以向世上我最亲爱的两个人来发誓,即我的父亲和梅尔塞苔丝。”

    “说吧,”神甫说,他堵上藏东西的洞口,又把床推回到了原处,“让我来听听您的故事。”

    于是,唐泰斯开始讲他自己的身世,实际上只包含了一次到印度和几次到勒旺的航行,接着就讲到了他最后这次航行;讲到了勒克莱尔船长是如何死的;如何从他那儿接过一包东西并交给了大元帅;又如何谒见了那位大人物,交了那包东西,并转交了一封致诺瓦蒂埃先生的信;然后又如何到达了马赛,见到了父亲;他还讲了自己是如何与梅尔塞苔丝相爱,如何举行他们的婚宴;如何被捕、受审和暂时关押在法院的监牢里;最后,又如何被关到伊夫堡来。说到这里,唐泰斯便说不下去了,甚至不知道他在这是坐牢已经有多久了。神甫等他讲完以后,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有一句格言说得很妙,”他想完了以后说道,“这句格言和我刚刚不久前讲过的话是相互联系的,即,虽然乱世易作恶,但人类的天性是不愿犯罪的。可是,文明使我们产生了欲望、恶习和不良的嗜好,这种种因素有时会扼杀我们善良的本性,最终引导我们走上犯罪之路。所以那句格言是:不论何种坏事,欲抓那作恶之人,先得去找出能从那件坏事中得利之人。如果您不在,谁能从中得利呢?”

    “我的天!谁都没什么好处。我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不,您的回答是既不合逻辑又缺乏哲理。我的好朋友,世上万事万物,从国王和他的继承人到小官和他的接替者,都是相互有关联的。假如国王死了,他的继承人就可继承王位。假如小官死了,那接替他的人就可以接替他的位置,并拿到他每年一千二百里弗尔的薪水。这一千二百里弗尔作为他的官俸,在他看来,这笔钱就如同国王拥有一千二百万里弗尔一样的重要。每一个人,从最高阶级到最低阶级,在社会的各个阶层都有他的位置,在他的周围,聚集着一个利害相关的关系网,尔虞我诈,贪得无厌,就像笛卡尔的世界一样。不过,这些关系网随着本人地位的升高,越织越大。这是一座倒金字塔,全凭平衡力作用支撑在一个尖顶上。我们来谈谈您的关系网吧。您就要被任命为法老号的船长了?”

    “是的。”

    “您将要娶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为妻?”

    “不错。”

    “假如这两件事不能成功,谁可以从中得到女人呢?谁能当上法老号的船长呢?”

    “没有,船员们都很喜欢我,要是他们有权可以自己选举船长的话,我相信他们一定会选我的。只有一个人对我有点恶感。我以前曾和他吵过一次架,甚至向他挑战过,要他和我决斗,但他拒绝了。”

    “现在有点头绪了。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唐格拉尔。”

    “他在船上是什么职务?”

    “会计员。”

    “假如您当了船长,您还会让他继续待在船上吗?”

    “如我有决定权的话,我不会留他的,因为我常常发现他的账目不清。”

    “好极了!那么现在告诉我,当您和勒克莱尔船长作最后的谈话的时候,有谁在场?”

    “没有,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们的谈话会不会被别人偷听到了呢?”

    “那是可能的,因为舱门是开着的,而且……等一下,现在我想起来了,当勒克莱尔船长把那包给大元帅的东西托付给我的时候,唐格拉尔正巧经过那里。”

    “对了,”神甫喊道,“这是问题的关键。您在厄尔巴岛停泊时,有没有带谁一同上岸?”

    “没有。”

    “那儿有人给了您一封信?”

    “是的,是大元帅给的。”

    “您把那封信放在哪儿了?”

    “我把它夹在我的笔记本里了。”

    “那么,您是带着笔记本去的?但是,一本大得能够夹得下官方信函的笔记本,怎么能装进一个水手的口袋里呢?”

    “您说得不错,我把笔记本留在船上了。”

    “那么,您是在回到船上以后才把那封信夹进笔记本里的?”

    “是的。”

    “您从波托费拉约回到船上以前,这封信您放在哪儿了?”

    “我一直把它拿在手里。”

    “那么当您回到法老号上的时候,谁都可以看到您手里拿着一封信了?”

    “他们当然看得见。”

    “唐格拉尔也像其他的人一样看得见吗?”

    “是的,他也像其他的人一样看得见。”

    “现在,听我说,您仔细想一下被捕时的各种情景。您还记得那封告发信上的内容吗?”

    “噢,记得!我把它读了三遍,那些字都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请背给我听吧。”

    唐泰斯沉思地想了一会儿,像是在集中他的思想似的,然后说道:“是这样的,我把它一个字一个字地背给您听:

    检察官先生台鉴,敝人乃拥护王室及教会之人士,兹向您报告有爱德蒙·唐泰斯其人,系法老号之大副,今晨自士麦那港而来,中途在那不勒斯和波托费拉约港停靠过。此人受缪拉之命送信与逆贼,并受逆贼命送信与巴黎波拿巴党人委员会。

    逮捕此人时即可获得其犯罪证据,信件不是在其身上,就是在其父家中,或者在法老号上他的船舱里。

    神甫耸耸肩。“这件事现在一清二楚了,”他说道,“您一定是天性极不会怀疑人,而且心地太善良了,以致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您真以为是这样吗?唐泰斯禁不住说道,啊!那真太卑鄙了。”

    “唐格拉尔平常的笔迹是怎么样的?”

    “一手很漂亮流利的字。”

    “那封匿名信的笔迹是怎么样的?”

    “稍微有点向后倒。”

    神甫又微笑了一下。“哦,伪装过的是吗?”

    “我不知道!但即使是伪装过的,也写得极其流利。”

    “等一下。”神甫说,他拿起他那自己称之为的笔,在墨水里蘸了蘸,然后用他的左手在一小片布片上写下了那封告密信开头的三个字。唐泰斯退后了几步,不胜惊恐地看着神甫。

    “啊!真是不可思议!”他惊叫道,“您的笔迹和那封告密信上的简直一模一样呀!”

    “这就是说那封告密信是用左手写的,我注意到了这一点。”

    “什么?”

    “就是用右手写出来的笔迹人人不同,而那些用左手写的却都是大同小异的。”

    “您显然是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了。”

    “接着往下说吧。”

    “噢,好的,好的!”

    “现在要提到第二个问题了,有谁不愿意看到您和梅尔塞苔丝结婚呢?”

    “有一个人,是一个也爱着她的年轻人。”

    “他叫什么名字?”

    “费尔南。”

    “那是一个西班牙人的名字呀。”

    “他是加泰罗尼亚人。”

    “您认为他会写那封信吗?”

    “噢,不!假如他想除掉我,他会宁愿捅我一刀的。”

    “西班牙人的性格倒也确实如此,他们宁可当杀人犯,也不当懦夫。”

    “再说,”唐泰斯说,“信中所涉及的各种情节他也是完全不知道的。”

    “您自己绝没有向任何人讲过吗?”

    “没有。”

    “甚至没有对您的情妇说过吗?”

    “没有,甚至连我的未婚妻都没有告诉过。”

    “那么就是唐格拉尔写的了,毫无疑问。”

    “我现在也觉得一定是他了。”

    “等一下,唐格拉尔认识费尔南吗?”

    “不……是,他认识的。现在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

    “在我订婚的前一天,我看到他们两个人一同坐在邦菲尔老爹的凉棚里。他们态度很亲热。唐格拉尔在善意地开着玩笑,但费尔南却脸色苍白,看上去很恼怒。”

    “就他们两个人吗?”

    “不,除他俩还有第三个伙伴,我很熟悉的,多半就是他让他们俩认识的。他叫卡德鲁斯,是个裁缝,不过当时他已喝醉了。等等……等等……我怎么没想到呢!在他们中间的桌子上,有笔、墨水和纸。噢,这些没心肝的坏蛋!”唐泰斯用手敲着自己的脑袋喊道。

    “您还想知道什么别的事吗?”神甫微笑着问。

    “想,想,”唐泰斯急切地回答说,“既然您能把一切都分析透彻,既然您能对一切事情心明眼亮,我还想知道为什么我只被审讯过一次,为什么我没有上法庭,为什么我没被判决就定了罪?”

    “这事可就完全不同了,而且要严重得多了,”神甫答道,“司法界的内幕常常是太黑暗、太神秘,难以捉摸的。到目前为止,我们对您那两个朋友的分析还算是容易的。假如您要我来分析这件事,您就必须再给我提供更详细的情况。”

    “这我当然是很乐意的。请开始吧,我亲爱的神甫,随便您问我什么问题好了,因为说老实话,您对于我的生活看得比我自己还要清楚。”

    “那么首先,是谁审问您的,是检察官,代理检察官,还是预审官?”

    “是代理检察官。”

    “他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

    “大约有二十七八岁左右。”

    “好!”神甫回答道,“虽然还没有腐化,但已有野心了。他对您的态度如何?”

    “宽容多于严厉。”

    “您把您的事全都告诉他了吗?”

    “是的。”

    “在审问的过程中,他的态度有什么变化吗?”

    “有,当他阅读那封陷害我的信的时候,显得很激动。他似乎难以忍受我所遭遇的不幸。”

    “您的不幸遭遇。”

    “是的。”

    “那么您肯定他很同情您的不幸了?”

    “至少有一点可以证明他对我的同情。”

    “是什么?”

    “他把那封能陷害我的唯一的信烧毁了。”

    “您是指那封告密信吗?”

    “噢,不!是那封要我转交的信。”

    “您肯定他把它烧了吗?”

    “他是当着我的面烧的。”

    “啊,真的!那就不同了。那个人可能是一个您想象不到的最阴险、毒辣的家伙。”

    “说真话,”唐泰斯说,“您使我太寒心了。难道世界上真的遍地是老虎和鳄鱼吗?”

    “是的,但两只脚的老虎和鳄鱼比其他猛兽更危险。”

    “我们继续说下去吧。”

    “好!您告诉我他是当着您的面烧掉那封信的吗?”

    “是的,当时他还说,‘您看,我把唯一可以攻击您的证据毁掉啦’。”

    “这个举动过于崇高,反而不自然啦。”

    “您这样以为吗?”

    “我可以肯定。这封信是给谁的?”

    “给诺瓦蒂埃先生的,地址是巴黎高海隆路十三号。”

    “您能推想,烧毁那封信,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也许吧,有两三回,他让我保证不向任何人透露那封信的事,并说是为了我好,他还硬要我郑重发誓,决不吐露那个收信人的名字。”

    “诺瓦蒂埃!”神甫反复念道,“诺瓦蒂埃,我知道在伊特鲁里亚意大利中西部古国,位于后来的托斯卡纳地区。女王那个时代有一个人叫这个名字,大革命时期也有一个诺瓦蒂埃,他是个吉伦特党人!代理检察官姓什么?”

    “维尔福!”

    神甫爆发出一阵大笑,唐泰斯惊异万分地望着他。

    “您怎么了?”他问道。

    “您看到这一缕阳光吗?”神甫问道。

    “看到了。”

    “好!这件事的全部来龙去脉,我现在看得清清楚楚,甚至比您看见的这缕阳光还清楚。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小伙子啊!您还告诉我这位法官对您深表同情,大发恻隐之心?”

    “是呀。”

    “那位可敬的代理检察官还烧毁了您那封信?”

    “是呀。”

    “那位道貌岸然的刽子手还要您发誓决不吐露诺瓦蒂埃这个名字?”

    “是呀。”

    “您这个可怜的傻瓜,您知不知道,这个诺瓦蒂埃就是他的父亲!”

    这时,即使唐泰斯脚下响起一声惊雷,炸出一个深渊,渊底打开了地狱的大门的话,在他身上产生的效果也不如神甫突如其来的这几句话那么迅猛,那么刺激,那么惨烈;他站起来,双手捧住头,仿佛不让它爆炸似的。

    “他的父亲!他的父亲!”

    “他的亲生父亲,”神甫答道,“他的名字就叫诺瓦蒂埃·维尔福。”

    刹那间,一缕明亮的光射进了唐泰斯的脑子里,照亮了以前模糊的一切。维尔福在审问时态度的改变,那封信的销毁,硬要他作的许诺,法官那种几乎像是恳求的口吻,他那简直不像是宣布罪状倒像是恳求宽恕的语气,一切都回到他的记忆里来了。唐泰斯的嘴里发出了一声来自心灵深处的痛苦的喊声,他踉踉跄跄地靠到墙上,几乎像个醉汉一样。然后,当那一阵激烈的感情过去以后,他急忙走到从神甫的地牢通到他自己地牢的洞口,说:“噢,我要一个人待着把这一切再想一想。”

    他回到自己的牢房以后,就倒在了床上。晚上,狱卒来的时候,发现他两眼发直,板着脸孔,像一尊石像似的,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这几小时的默想,在唐泰斯看来似乎只是几分钟,在这期间,他下了一个可怕的决心,并立下了令人生畏的誓言。一个声音把他从恍惚迷离的状态中唤醒,是法里亚神甫。法里亚在狱卒查看过以后过来邀请他共进晚餐了。由于他是一个疯子,尤其是一个很有趣的疯子,所以他享受着某些特权。他可以得到一点儿白面包。甚至每星期日还可以享受少量的酒。这一天碰巧是星期日,神甫特地来邀请他的年轻伙伴去分享他的面包和酒。唐泰斯跟着他去了。他脸上那种紧张的表情已经消失了,现在已恢复了常态,但仍带着一种刚强坚毅的神色,可以看得出,他的决心不可动摇。法里亚用他尖锐的目光盯住他。

    “我现在很后悔刚才帮助您寻根问底,给您查明了那些事情。”

    “为什么?”唐泰斯问道。

    “因为这在您的心里又注入了一种新的情感,那就是复仇。”

    年轻人的脸上闪过一个痛苦的微笑。“我们来谈些别的事吧。”他说。

    神甫又端详了他一会儿,忧伤地摇了摇头,既然唐泰斯提出这个请求,他就聊其他事了。

    像所有饱经忧患的人那样,老犯人的谈话包含着许多教益,绝不会让人听了乏味,而且这个不幸的人说话从不为自己着想,他从不谈论自己的苦难。

    唐泰斯钦佩地倾听着他所说的一切。他所说的有些话和他已经知道的事是相符的,和他从航海生活中所得来的知识是相一致的;当然,有些是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但就像那黎明时的北风给在赤道附近航行的航海者以指示一样,这些话给他这孜孜求教的听者打开了新的眼界,犹如流星一般一瞬间照亮了新天地。他明白了,一个假如能在道德上、哲学上或社会上追随这种高尚的精神,他将会感到多么的快乐。

    “您一定要把您所知道的教给我一点,”唐泰斯说,“哪怕只是为了跟我在一起时解解闷也好,我似乎觉得像您这样一位有学问的人,是宁愿独处也不愿同我这样一个无知无识的人做伴的。只要您能答应我的要求,我保证决不再提逃走这两个字了。”

    神甫微笑了一下。“唉,我的孩子!”他说,“人类的知识是很有限的,在我教会您数学、物理和三四种现代语言以后,您就掌握了我所知道的一切了;不过,所有这些知识,我大约需要两年时间,从我的脑子里取出来灌进您的脑子里。”

    “两年!”唐泰斯惊叫起来,“您以为用两年时间我就能学到所有这些知识了?”

    “要说应用,还不行,要说原理,可以,学不等于知嘛;本来就分实干的和会思考的两种人;记忆造就前者,哲学造就后者。”

    “难道不能学哲学吗?”

    “哲学是学不到的,这是科学的综合,是能善用科学的天才所求得的。哲学,它是基督踏在脚下升上天去的五色彩云。”

    “好吧,”唐泰斯说,“您先教我什么?我真想快点开始,我太渴望知识了。”

    “好吧!”神甫说道。

    当天晚上,两个犯人就拟定了一个学习计划,决定从第二天就开始。唐泰斯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和极强的理解力,一学就会。他很有数学头脑,能适应各种各样的计算方法,而他的想象力又能使枯燥的数学公式和严密呆板的线条变得有趣起来。他原先就懂得意大利语,他在到地中海东部航行时零零碎碎的学会了一点希腊语,凭借这两种语言的帮助,了解其他各种语言的结构就容易多了。所以六个月以后,他已经能讲西班牙语、英语和德语了。

    唐泰斯严格遵守着他对神甫许下的诺言,从不提及逃走的事了。或许是他的学习兴趣代替了渴望自由的要求,或许是由于他牢记自己的诺言,总之,他再也不提逃走的事。时间在学习中飞速地流逝,一年之后,唐泰斯已变成了另一个人。

    至于法里亚神甫,唐泰斯发现,尽管有他做伴,但他愈来愈忧郁了。似乎一个固定的想法时时刻刻都在困扰着他的思想,他常常陷入深思,不自觉地叹息,有时突然站起身来,交叉两臂,在牢房里愁眉不展地徘徊。

    有一天,他突然在这种习惯性的散步中停下来,感叹道:“唉,如果没有哨兵该多好啊!”

    “只要您愿意,立刻就可以一个都没有。”唐泰斯说,他本来就在探究他的思想,像透过水晶球一般一下就看透了他脑子里的想法。

    “啊!我已经说过了,”神甫说道,“我厌恶谋杀。”

    “但,即使犯下了谋杀罪,也是我们的生存和自立的本能所引起的呀。”

    “无论如可,我决不赞成。”

    “但您老想着这事,对吗?”

    “愈来愈想得厉害啦,唉!”神甫说道。

    “您已经想出了可以使我们获得自由的办法了,对吗?”唐泰斯急切地问。

    “是的,假如他们碰巧派了一个又聋又瞎的哨兵守在我们外面这条走廊就好了。”

    “他又瞎又聋的!”年轻人用一种极坚定的口气说道,神甫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不,不!”神甫说道,“这是不可能的!”唐泰斯竭力想把话题拉回来,但神甫摇了摇头,拒绝再谈这方面的事了。

    三个月就这样过去了。

    “您觉得自己力气大吗?”神甫问唐泰斯。年轻人的回答是拿起了那凿子,把它弯成了一个马蹄形,然后又轻易地把它扳直了。

    “您能答应我不到万不得已不伤害那个哨兵吗?”

    “我以人格担保。”

    “那么,”神甫说,“我们或许可以实现我们的计划。”

    “我们要多久才能完成那必需的工作?”

    “至少一年。”

    “我们立刻就开始吗?”

    “马上就开始。”

    “我们已白白地耗费了一年的时间!”唐泰斯说道。

    “您认为那过去的一年时光是浪费了吗?”神甫用一种温和的责备的口吻问道。

    “啊!对不起!”爱德蒙涨红了脸说道。

    “哎!”神甫说道,“人终究是人,您大概还可算是我见到的最好的一个。喏,我的计划是这样的。”

    于是,神甫让唐泰斯看他画的图形。图上标明他们各自的地牢,以及中间相连的地道,还标明从地道中要挖出的一条分支,如同矿井的坑道那样。两名囚徒沿着分支到达哨兵走动的走廊下面,然后再挖一个深坑,松动上面的一块石板,以便在需要的时候,哨兵的脚一踏上去就会塌陷下来,而那个哨兵也就会一下子跌到洞底下,那样他俩就把他捆上,并堵住他的嘴,他经此一跌,一定会吓呆了的,所以绝不会有力量作任何反抗的。于是他们就从走廊的窗口里逃出去,用神甫的绳梯爬出外墙。唐泰斯一听完这个简单并显然有把握成功的计划,眼睛里就射出喜悦的光彩,高兴得连连拍手。

    当天,这两个囚徒就开始挖掘地道,由于长时间的休息,这次干得格外起劲,这也很可能是他们每人隐秘思想的延续。

    除了在规定的时间里必须回到他们各自的牢房里去等待狱卒的查看以外,再没有别的事来打扰他们的工作了。狱卒从楼梯上下到他们牢房里来的时候,脚步声原是极轻的,但他们已学会了辨别这种几乎觉察不到的声音,狱卒一直没有发觉。从新地道里挖出来的土如不处理,很可能把旧地道堵死,所以他们以极其小心的态度,一点一点地从法里亚或唐泰斯牢房的窗口抛了出去,由于那些挖出来的杂物事先就被他们碾成粉末,夜风把它吹到远处,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

    一年多的时间就在这项工程里消磨过去了,他们所有的工具仅是一只凿子、一把小刀和一条木棒。法里亚边干活边给唐泰斯上课,时而说这种语言,时而说那种语言;有时向他讲述各国历史和那些身后留下了所谓的“光荣”的灿烂的足迹的一代又一代伟人的传记。神甫是一个饱经沧桑的人,曾多少混入过当时的上流社会。他的外表抑郁而严肃,这一点,天性善于模仿的唐泰斯很快学了过来,同时还吸收了他那种高雅温文的风度,这种风度正是他以前所欠缺的,除非能有机会经常和那些出身高贵、有教养的人来往,否则是很难获得的。

    十五个月干下来,地道终于挖成了,走廊下面的深坑也已完工,两个囚徒能听到哨兵来回走动的声音;为保险起见,要等一个没有月亮的黑夜再越狱,现在唯恐哨兵脚步太重,过早地随石板掉下来。为了防止这一点,他们不得不又采取了一种措施,用支柱撑在它的下面,这条支柱是他们在掘地道时在墙基中发现的。这一天,唐泰斯正在撑起这根木头,法里亚则在爱德蒙的牢房里削一个预备挂绳梯用的搭扣。突然间,唐泰斯听到法里亚在用一种痛苦的声音呼唤他,他急忙回到自己的牢房里,发现后者正站在房间中央,脸色苍白,额头上冒着冷汗,两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哦!天哪!”唐泰斯惊叫道,“出了什么事?您怎么啦?”

    “快!快!”神甫说道,“听我说!”

    唐泰斯惊恐地望着面无人色的法里亚,法里亚眼睛的四周现出了一圈青黑色,嘴唇发白,头发竖起,他惊呆了,握在手里的凿子一下子落到了地上。“什……什么事?”他惊叫道。

    “我完啦!”神甫说,“我得了一种可怕的病,或许会死的,我觉得马上就要发作了。我在入狱的前一年也这样发作过一次。对付这种病只有一种药,我告诉您是什么东西。赶快到我的牢房里,拆下一只床脚。您可以看到床脚上有一个洞,洞里面藏着一只小瓶子,里面有半瓶红色的液体。把它拿来给我,或者,不,不!我在这儿也许会被人发觉的,趁我现在还有一点力气,扶我回我的房间里去吧。谁知道我发病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呢?”

    真是飞来横祸,这对唐泰斯的打击非常惨重,但唐泰斯并没因此而昏头。他急忙钻进地道,拖着可怜的同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另一端,把神甫送回牢房,扶他躺倒在床上。

    “谢谢!”神甫说道,他好像血管里满是冰那样的四肢直哆嗦,“我得的是癫痫病,当它发作很厉害的时候,我或许会一动不动地躺着,像死了一样,并发出一种既不像叹息又不像呻吟那样的喊声;但是,说不定病症会比这剧烈得多,我也许会出现可怕地痉挛,口吐白沫,而且不由自主地发出最尖厉的叫声。这一点至关重要,因为我的喊声要是被人听到了,他们就会把我转移到别处去,那样我们就会永远分离的。当我变得一动不动,冷冰冰、硬邦邦的,像一具死尸那样的时候,您要记住,要及时地但千万不要过早地用凿子撬开我的牙齿,把瓶子里的药水滴八滴至十滴到我的喉咙里,也许我还会恢复过来。”

    “也许?”唐泰斯痛苦地问道。

    “救命!救命!”神甫突然喊道,“我……我……”

    病发作得如此突然和剧烈,以致那不幸的犯人连那句话都没能讲完。他全身开始猛烈地抽搐颤抖起来,他的眼睛向外突出,嘴巴歪斜,两颊变成紫色,他扭动着身子,口吐白沫,翻来覆去,并发出极可怕的叫声,唐泰斯赶紧用被单蒙住他的头,免得被人听见。这一状况持续了两个钟头,然后他最后抽搐一次,便面无人色,昏厥了过去,简直比一块朽木更无声无息,比大理石更冷更白,比一根踩在脚下的芦苇更软弱无力。

    爱德蒙等待这个假死现象侵入他的全身,冷透他的心脏;然后,他拿起小刀,把刀刃伸进他的牙齿缝,用了很大力气撬开了咬紧的嘴巴,一滴一滴地数着,滴进十滴红色液体以后就静等着。

    一个钟头过去了,老人毫无复苏的迹象。

    唐泰斯开始感到害怕了,他担心下药或许下得过迟了,他两手插在自己的头发里,痛苦而绝望地凝视着他朋友那毫无生气的脸。终于那铁青色的脸颊上出现了一丝红晕,知觉又回到了那双迟钝的、张开着的眼睛上,一声轻微的叹息从嘴里发了出来,病人有气无力地挣扎了一下,想动一下他的身体。

    “救活了!救活了!”唐泰斯禁不住大叫起来。

    病人虽还不能说话,但他用手指了指门口,显得非常着急。唐泰斯听了一下,辨别出狱卒的脚步声正在渐渐靠近。那时快近七点钟了,爱德蒙在焦急之中竟完全忘记了时间。

    年轻人急忙奔向洞口,钻了进去,然后小心地用石块将洞口遮住,回到了自己的牢房里。

    他刚把一切弄妥,门就开了,狱卒随随便便地看了一眼,看到犯人像平常一样坐在他的床边上。唐泰斯一心挂记着他的朋友,根本不想吃东西。

    狱卒刚刚转过身子,他的脚步声也刚刚消失在那条长廊上,唐泰斯已迫不及待地再钻进地道,进入神甫的房间里,用头顶开石头,一下子奔到病人的床边。

    法里亚现在神志已完全恢复了,但他仍然十分虚弱,四肢无力地躺在床上。

    “我想不到还能看见您。”他有气无力地对唐泰斯说道。

    “怎么这样说呢?”年轻人问道,“难道您以为会死去吗?”

    “这倒不是,不过逃走的条件全都具备了,我以为您先逃走了呢。”

    唐泰斯生气了,脸涨得通红。“您真的把我想象得那么坏,”他大声说,“竟以为我会不顾您而跑掉吧?”

    “是,”神甫说,“现在我知道我看错了。唉,唉!这一次发病可把我折腾得筋疲力尽了。”

    “振作一点,”唐泰斯说道,“您会恢复的。”他一面说,一面在床边上坐下,贴近法里亚,温柔地抚摸着他那冰冷的双手。

    神甫摇了摇头。“上一次,”他说道,“我发病半个小时,事后我肚子饿了,一个人能重新站起来;今天,我的大腿与胳膊都动弹不了;我的脑袋发胀,这就说明脑血管在渗血;第三次再来,我就会完全瘫痪,或者突然死去。”

    “不,不!”唐泰斯大叫道,“您不会死的!您第三次发病的时候,您就早已自由啦。我们到那时还会把您救回来的,就像这一次一样,而且只会比这次更容易,因为那时必需的药品和医生我们就都有了。”

    “我的朋友,”神甫回答说,“别糊涂了,刚才这次发病已把我判处了无期徒刑啦。不能走路的人是无法逃走的。”

    “好吧,我们可以再等一个星期,或等上一个月,假如需要的话,就是等上两个月也无妨。这期间,您的体力就可以恢复了!我们现在所要做的事情,就是确定逃走的时间,只要一旦您感到能够游泳了,我们就选定那个时间来实行我们的计划好了。”

    “我永远也游不了了,”法里亚说道,“这只胳膊已经麻木,不是暂时的,而是永久性的了,您来拍一下它,从它落下来的情形就可以判断我说的有没有错。”

    年轻人抬起那只胳膊,胳膊沉甸甸地落了下来,没有一丝生气。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现在您相信了是吗,爱德蒙?”神甫问道,“相信我吧,我明白我在说什么;自从我得了这种病,第一次遭受到打击后,我就不停地想这件事情。我早就料到了,因为这是我家的遗传病。我的父亲和祖父都是死在这种病上的。这种药已经两次救了我的命,这种药水就是名医卡巴尼斯给我配制的,他预言我会遭受到同样的命运。”

    “医生或许错了呢!”唐泰斯说道,“至于您这条瘫痪的胳膊,这难不倒我,您不能游泳也没关系,我可以把您背在我的身上游,我们两个一起逃走。”

    “我的孩子,”神甫说道,“您是一个水手,一个游泳好手,您一定和我知道得一样清楚,一个人背着这样重的分量,在海里游不到五十寻法国古代的长度单位。1寻约合16米。就会沉下去的。所以,别再欺骗自己了吧,您的心地虽好,但这种虚妄的希望连您自己也不会相信的。我应该留下来,等待着我的解脱,凡人皆有死,我的死也就是我的解放。至于您,您还年轻,别为了我的缘故而耽搁了,快走吧!我把您所许的诺言退给您。”

    “好吧,”唐泰斯说道,“现在也来听听我的决心吧,”说着他站起来带着庄严的神色,在神甫的头上伸出一只手,慢慢地说,“我以基督的血发誓,只要您活着,我就决不离开您!”

    法里亚望着这个年轻人,他是这样的高尚,这样的朴实,又有着这样崇高的精神,从他那忠厚坦诚的脸上,可以充分看出信心、诚恳、挚爱和真诚的情意。

    “谢谢,”那病人伸出了那只还能移动的手轻声地说道,“谢谢您的好意,您既然这样说,我也就接受了,”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也许您那无私的诚意会得到报偿的;现在,既然我走不了,您又不愿走,那么我们就把长廊下的那个洞堵上吧,因为卫兵在走动时可能会发现被挖掘过的这块地方发出空洞的声响,会去叫一个狱官来看,这样我们就可能暴露,而且要分开了。去做这件事吧,遗憾的是,我再也不能帮您了;有可能就彻夜干吧,明天早晨在狱卒查监后再来,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您。”

    唐泰斯抓住神甫的手,亲热地紧握了一下。法里亚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令他放心,他这才怀着对老友的敬佩之情,顺从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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