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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北方的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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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

    北方的大雪

    北方的雪,每年都很大。

    大到一夜风雪过后,第二天村与村之间的土路都被雪覆盖了。两个村中间都是平展展的雪地,连路影子都找不到。

    每逢下了这样大的雪,社员们基本上都不再出门。

    但那年头,偶尔到了冬天,也有做点小生意的,雪再大也要出门。但要出门,也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村与村之间的土路,有时候是直的,有时候是弯曲的,雪天也只能摸索着走。

    在无垠的雪地里寻找路径,需要的经验。路边的壕沟也被雪填满了,一个不小心,就会“哧溜”钻到壕沟的雪下面去,挣扎半天也爬不上来。

    最倒霉的就是驶着毛驴车去赶集的生意人,小毛驴一蹄子踏空了,连人带车子都要钻到壕沟里。

    碰到沟深的时候,小毛炉子在雪沟里拱上半天,最多只能露出一个大脑袋,拨楞着两个耳朵“咴咴”地叫。后面去赶集的人,看见雪地里露出个驴子的大长脸,旁边还蹲着个哭丧着脸的人,就知道是车子钻到沟里去了,不禁笑得肚子疼。等笑完了,还要揪着驴耳朵下到沟里,帮着将车子推上来。

    当时,北方的房顶屋脊都不高,很多都接近于平房。这种房子不怕下雨,就怕下雪。下雨天,这种房顶排水都很畅快,不会影响房子;但下雪天就不行了,厚厚的积雪压在房顶上,以至于压得屋里的檩条和房梁都发出“咔嚓咔嚓”恐怖的声音。有些堆放杂物的土房子,一场大雪后就能直接将房顶压塌。

    所以,每逢下雪天,家家户户第一件事就是爬到自家房顶上扫雪,以减少房顶的负荷。

    扫雪也是很有技巧的。

    要是房子后面是巷子或者路,就从屋子的前房檐扫起,将雪都推到后面的巷子或者大路上;等扫完了房顶上的雪,再下去将巷子里的雪堆到路边慢慢融化。但要是房子后面是其他人家,就不能将所有的积雪都推到后面去,那样会引起两家的矛盾;只能将后面的积雪堆到后房檐那里,让积雪自己融化,前面的雪则推倒自己院子里,再铲到门外堆起来。

    有些厚道的人家,则是将房顶上所有的积雪都扫到自己的院子里,再慢慢清理出去。

    爬到房顶上去扫雪,也是件危险的事情。鞋子上沾满了雪花,稍微移动就会融化,房顶上也就变得滑溜溜,稍不注意,就会“哧溜”滑下去。虽然会摔倒雪地上,但从房顶上掉下来,也会摔得半天爬不起来,有时候还会伤筋动骨。

    小时候,最喜欢和爸妈到房顶上去玩。每家的孩子,都穿得像是黑瞎子一样,笨揣揣地和邻居房顶上的孩子打招呼,有时候还会跑到邻居的房顶上去玩。稍微大点了,再上房顶就要帮着大人干点活。

    屋顶上的积雪铲完了,就要下来铲院子里的雪。先将正屋通往厨房、厕所和大门的路打扫出来,之后才打扫院子外面的积雪。我们家院子比较大,还栽种了不少榆树,爸妈就喊着我将院里的积水全部堆到榆树下面,用铁锨培瓷实了,等着雪水慢慢融化了浇灌树木。

    那时候,民风淳朴,各家大门外通往巷子和道路的积雪,都是争着多打扫一点,方便大家出行。

    北方有句话,叫下雪不冷化雪冷。

    下雪的时候,天气还真是不冷;但等到积雪融化时,那个冷是清冷,每个人都将双手插到袖子里,还是冻得“嘶哈嘶哈”地抖。稍微不注意,两条清亮的鼻涕,“吧唧”就掉到了袖子上。那个寒碜啊!

    化雪时,房檐上还会结很多冰凌子。

    孩子们贪玩,就找东西打下来冰凌子,冻得哆哆嗦嗦地啃着吃。一边吃,一边不停地往回“吸溜吸溜”地吸着鼻涕。实在吸不回去了,右手捏着鼻子一哼,“哼唧”一声,将鼻涕甩到雪堆里;抬起脚来,顺手在鞋帮子上一蹭,两手又揣回破棉袄袖子里。时间长了,袖子和鞋帮上都是亮晶晶的鼻涕痕迹。

    下雪天,也是北方老人的难关。

    很多年龄大、有老病(各种老人的杂症)的人,碰到冬天就特别害怕,害怕撑不到下一年的春天。这时候,这部分老人基本上就赖在炕头上,哪里也不敢出去了。有些能走动的老人,也是穿了“叉裤”才敢出去。

    叉裤也是北方老人特有的一种服装。就是专门做两条肥大的棉裤腿,当天气很冷的时候,老人在棉裤外面各套上一条棉裤腿,用带子和腰部连接起来。

    冬天里穿着棉裤出门,本来就很臃肿了,外面再套上叉裤,走动起来就更困难。从后面看着穿着叉裤的老人走路,很像是一只艰难蹒跚的鸭子,挪两步就要战一下。但是,叉裤难看归难看,但还是很实用的。

    那年头,很多北方的老人,就是靠着叉裤熬过了很多个漫长的严冬。

    不抗冻的老人们,出门时还会在破棉鞋外面再套上一双草鞋,既防滑还保暖。当时,好像就只有北方的茅草才可以编织草鞋。但是,编织草鞋的技术,连父辈们也不会了。只有爷爷辈或老爷爷辈的几个老人,还偶尔会采集点茅草,没事了坐在门口,用苍老、笨拙的大手,一点点地慢慢拧着茅草,给自己编织几双过冬的草鞋。

    偶尔,一点浑浊的老泪,还会滴落到草鞋上。

    老人编织草鞋的时候,也会有孩子在旁边看,也会拿着一把茅草在手上乱拧,“叽叽喳喳”地问着老人要怎样才能编织草鞋。

    老人温和地笑着,伸出粗糙的大手,摸摸孩子们冻得红彤彤的脸蛋,轻轻叹口气:“你们这些孩子享福,穿不着草鞋了。当年,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冬天里连草鞋都没得穿啊,跟着大人到处逃荒要饭,眼看着雪地里倒下了很多乡亲。倒下的人啊,就再也站起不来了……”

    说了半天,老人停下手里编织的草鞋,才发现身边的孩子早跑没影了。

    于是,老人叹口气,呵呵冻僵的手,继续拧着手里的茅草,也在拧着老人快要冻僵的记忆和沧桑。又一滴浑浊的泪,落到手里抖动的茅草上。

    老人的叹息声,就在寒风中慢慢传出去:“人老三不才,撒尿溅一鞋,迎风就流泪,放屁屎就来。以前啊,到六十岁就不中用,要被活埋了。现在,虽然不用被活埋了,但也老喽,不中用了……”

    北方的农民一直很勤劳,就是这样的雪天也会找出来一些活路来做。

    秋天在生产队的棉花地里溜来的僵硬的像枣大的小桃子,都用簸箕端出来,用棒槌砸开了,一家人围在用泥巴做成、烧玉米芯的“火钵”前,烟熏火燎地剥这些小桃子。因为剥这些小棉花桃子,很多人的手都被划开了很多血口子,好长时间都难以愈合。

    大雪融化后,雪水慢慢融入冰冻的土地。地表重新干燥、龟裂,一条条裂纹像老人脸上的皱纹,细细密密地伸展开来,织满了僵硬的大地。直到下一场大雪,才能将所有的一切覆盖掉。

    寒冷的日子里,出门的人都要穿得厚厚的,基本上所有的衣服都套在身上了。背心、秋衣、褂子、厚褂子、破棉袄,一层层地叠加到身上,才勉强抗衡住外面的冷冽。

    寒冷的冬天里,妇女们出门时都要围上脏兮兮的破围巾,男人们则要戴上棉帽子。

    那时候的棉帽子,很多都像雷锋帽那样,不冷的时候将下面卷上去,冷了就放下来护住两颊,还可以在嘴巴下面系上带子。

    很多没有棉帽子的孩子,连家门都出不了。大人们无奈,只好到处找点破棉花和青布,自己给孩子做一顶。小的时候,孩子们都没钱买棉帽子,都是戴着妈妈做的棉帽子出门玩耍、打雪仗、堆雪人。

    那些来自母亲一针一线的温暖,让北方的孩子们一生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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